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深夜漫步在无人的大街小巷,七寒却很喜欢。
相比白昼的喧嚣热闹,她更喜欢享受安静的深夜,在她的眼里,这些街道在此时显得格外静谧可爱,就连她的黑色小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回声,都显得那么和谐悦耳。
这里是旧城区,没有大城市夜间的灯红酒绿,抛却了那红尘俗世的肮脏复杂,只有孤单寂寞的小巷道,默默地给予深夜形影相吊的独行者家的温暖,虽然这温暖不属于她,但是七寒也可以想象到宅院石墙的另一面静静沉睡的是一个普通而温暖的家庭,就像她曾经拥有的那样。
但是这个世界也不是绝对的寂静,七寒终究属于暗面,她看到的,永远有明面的人所不能想象的怪异。
她时不时在房檐下或者转角处看到半透明的寂寥身影,那是刚刚离开这个世界明面的迷茫灵魂,俗人们把它叫做鬼魂,绝幻社的人则把它称作残念。
这是生前具有某些未完成的执念而凝聚的残缺思念集合体,它们忘了自己是谁,所剩下的只有那凝聚的执念,它就像火焰熄灭后带着火星余烬,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降温之后,终将化作尘埃,对于这些逐渐走向飘散的鬼魂,绝幻社不会动手清除,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自然现象。
七寒明白三弦只是想把她支开,她清楚没人对她有好感,当然她也绝对不想他人在她身上寄予任何感情,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心不断的降温,就像那些残念一样,最后成为冰凉的灰烬。
这一次上层交给她这个任务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
“带回十铃,协助三弦清除巫师。”简短的命令传达到她的手里,她细细品味这个只有十二字的命令,觉察到其中的异样。
同社异心,这是绝幻社最核心的教义,为了防止感情污染教团,所有社员都遵从这个教义,但是这一次的命令却和以往不同,命令的第一项也就是主要目标居然是带回十铃,其次才是击杀巫师,她清楚教团的一贯作风是不管社员死活也要达成目的,而这一次,居然以人为本?
难道十铃具有教团所重视的素质?
她立即否决这个想法,她和十铃是同一期的社员,她早已成为正式的清除小队精英,而那个十铃却还是见习的观察小组成员,可见她资质的劣等,而且十铃的性格暴躁,止不住的破坏欲总是在关键时刻打乱计划,著名的七日之乱就是十铃点燃的导火索。
“为了一个蠢货,又请来了另一个蠢货…”想到这一次的任务,她就有些莫名的火大,主要原因还是她的行动领导:三弦。
如果说三弦生活在上个世纪前,那么他绝对会是教团里的风云人物,因为那时巫师的势力依旧鼎盛,和绝幻社持续着常年的战争,而到了现在,巫师绝迹,三弦的优点就彻底的消失了,变成了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吃着社团经费的游手好闲者,整天以追杀巫师残党的名义周游世界,在各个名胜古迹或是赌城夜店里逍遥自在,最无法理解的是上层居然批准了他的各项行动,拨出经费供他潇洒。
经过几天短时间的接触,七寒也彻底对他死了心,这个人几乎什么都不会,就连暗面的残念都看不到,简直就是个普通人,这项任务的完成照目前看来遥遥无期。
但是三弦的命令她必须执行,她只有乖乖地按照三弦的指令往西边走。
不一会儿,她就走出了旧城区,看到马路对面的那一片竹林。
“只是一片竹林,应该没有什么异样吧…”她想,那翠绿的竹子在晚风的拨动下轻轻地晃动,她转过身子,决定回去向三弦报告。
她往回走了三步,每走一步,她内心的某种异样的感觉升腾一分,在她第三步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的时候,她猛地回头。
她那冰冷的眸子透过夜色,似乎穿过了竹林,发现了什么。
“这是…”她走过马路,踏在竹林口的青石板小道上,她的心里在先前本来有一种想要回去的想法,但是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又冷静了下来。
“心理暗示。”她抬头看着那些晃动的竹叶,“有人在这里使用了使人注意力降低的符文。”
她发现这些所谓的符文其实就是竹子上以特定规则排列的竹叶,在风的吹动下,这些竹叶就以特定的频率颤动,在视觉和听觉两方面给路过的人造成想要离开这里的暗示。
这种暗示只对没有来过这里的人生效,因为常常经过此地的人已经清楚了内部环境,暗示也就无法生效。
七寒走进竹林,她意识到这里的异样,不做声色地打开了自己的第二天赋。
绝幻社的社员都拥有常人不具备的另一种天赋,普通人拥有语言的天赋,而某些特定之人,拥有超越常人的异能。
她走过的地方,地面都结上一层冰霜,竹叶上的水汽都在一瞬间凝固成细小的冰晶。
慢慢地穿过竹林小道,她没有遇到任何异样的情况,但是小道口确切的有符文组合排列的竹叶,她不相信这里会没有隐匿的异常。
知道走出竹林小道,她看到一座四合院,心里有了底。
“是谁,想要隐匿这里…”
她走到四合院的大门口,门口上的长明灯亮着,照亮掉漆的木门,七寒此时有些犹豫,她在想要不要先报告这件事,但是一想到三弦那不可靠的样子,她发出一声冷哼,伸出手,慢慢伸向那锈迹斑斑的门环。
然而她的手还没有接触到门环,那两扇大门就“嘎吱”一声左右自动打开,小院的内部环境一瞬间尽收眼底,她有点措手不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院子内那颗参天桑树下,一个面容俊俏但略显苍白的黑衣青年端正地坐在石凳上,他的手上捧着一本线状旧本,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静静地阅览,听到门口的响动,他的眼睛微微上抬,很不巧地和七寒那冰冷的眼神对在了一起。
“夜色深沉,姑娘为何游荡至此。”他的语调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给人想要继续听他说下去的微妙感觉,看到七寒,他的目光也是令人心安的澄澈,不像三弦,那双眼睛总是猥琐地在她的大腿附近游离。
她不说一句话,走进院子里,走到桑树下的石桌边,冰锥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这个怪异的青年,因为她发觉,这个青年的身上萦绕着浓厚的负面气息,说不定,他是怪异。
“姑娘紧锁眉头不发一语,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如好好坐下,喝一杯热茶,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请让我为你分担心中的愁思。”他放下书,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往一个空杯子里倒上茶水,放在七寒面前。
“你是谁。”她冷冷地问。
“我叫夜慕白,是暂住在这里的房客。”
七寒优雅地坐下,坐姿端庄挺拔,她拿起那杯茶,在她的手接触到杯子的一瞬间,冒着热气的茶水表面顿时结上一层薄冰。
“夜色深沉,阁下为何月下观书。”七寒的语气少见的有了起伏。
“我的房间,住着我的妹妹,她不愿和我同处一个屋檐下,我只好,坐在这树下了。”夜慕白皱着眉,似乎有点难过。“那你呢,你为何独自游荡至此?”
“我在找一个人,她是我的朋友,在半个月前,她在旧城区失踪,至此每晚我都在寻找她的踪迹,我倒想问问阁下,对此你有什么有关的线索吗?”七寒那双凤眼微微下垂,眼角细长上翘,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夜慕白却始终带着微笑,温柔地目光回应她的锐利冰冷。
“朋友吗,姑娘真是一个重视友情羁绊的人呢。”他小口啜着茶说道。
听到这句话,七寒的心里不由地微微一紧,羁绊,她早就斩断了一切羁绊。
“请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会不开心的。”
“哦,抱歉,让你这么美丽的女孩心生不满真是莫大的罪过,我很想回答你的问题,给你提供线索,但是,对于你朋友是谁,她为何失踪,她的踪迹又如何,我都不清楚。”
“是不清楚呢,还是不想说?”
“我到底清不清楚,全在你的看法,你认为我清楚,那我就清楚,就算我说不出什么,那也是在隐瞒,就算你要杀了我,临死前我还是说不出什么,那也是我顽抗到底,你说是不是?”夜慕白笑道。
“你在讽刺我不讲道理?”
“绝对没有。”夜慕白伸出手指,在石台上轻轻敲动,“我只是觉得姑娘似乎很冷,想要开个玩笑缓解冰冷的气氛罢了。”
“我很冷?你在胡说什么。”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和夜慕白拉紧了几份距离。
“你很冷,不但身体很冷,就连那颗本该炽热的心,也是冷得让我心疼呢。”
“开什么玩笑…”七寒的眉头微微皱起。“自作聪明,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呀,一点都不了解,毕竟我和你,可是第一次见面呢。但是,你知道吗,你的目光,可是把你的孤独,悲伤,还有冰冷,全部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了哟。”夜慕白伸出手,指尖温柔轻触七寒的右脸颊,不属于自己肌肤的温度差异,让她心神一颤,她不经意看到茶杯水面上倒映的自己的脸:迷茫,夹杂着无法掩饰的孤独,她慌忙打开夜慕白的手。
“不要碰我!”她语气急促地说,和年龄不符的饱满胸脯上下起伏着。
“这样不是很好吗。”夜慕白说道。“愤怒的打开我的手,是不是觉得很畅快?”
“你什么意思!”
“与其缩在冰冷的外壳里保护自己,还不如寄希望于炽热的情感,你说对不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七寒放下杯子,她先前略微失态的神情很快地平复下来,眼神再次被无法融化的寒冰冻结,她慢慢地站起来,说道:
“谢谢你的招待,既然你不知道我想了解的,那么我就在此别过。”
“夜间路滑,你慢点走。”夜慕白礼貌地回应。
“不过…”七寒俯下身子,手撑在桌面,脑袋猛地凑到夜慕白的面前,“我对阁下很感兴趣,以后我会常来拜访。”
“随时欢迎你的来访。”
“哦,对了,我叫七寒。”
“啊~真是个好名字。”
大门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动,夜慕白饶有兴致地盯着七寒触摸过的那杯茶,完完全全地冻成了冰,他看了一会儿,随即拿起那本书,继续阅读。
“你就这样放她走了?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饕餮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这一次,它是真的没看懂夜慕白的做法了。
“我还能在这里杀了她不成?”夜慕白漫不经心地说。
“至少也把她囚禁起来啊,就像你上次做的那样,把她丢尽影界。”
“凶兽都像你这么蠢吗?那个人是绝幻社的人没错,经过上一次事故,他们不会单独行动了,她既然找到了这里,那么一定就留下了信息,一旦她出事,这里就彻底暴露了。”
“她回去之后把这里报告给其他人怎么办!”
“不会的。”夜慕白露出轻松的笑,“她绝对不会把遇到我的事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因为对她来说,我和她的任务暂时没有联系,而且,最主要的是,她对我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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